Daniris

某不足以望此,而私有志焉。

【GGAD中秋24h|9:00】Cyborg-AI

· 软科幻,研究员GG x 仿生人ad

 

有一天,阿不思邓布利多离开了,只给格林德沃留下了一张便条。

是的,他只是离开了,但无异于背叛。格林德沃知道那是为什么,也知道他们没有回转的余地。

剑出鞘的几年后,格林德沃用自然爱好者协会的途径给邓布利多发去了警告,没有回音。那时他已不再将阿不思视作敌手,但阿不思究竟会怎样回望他们的这段关系,他说不清。也许阿不思是恨他的,但那已然不重要了。

警告发出的数月后,他听说阿不福思去给阿不思收了尸,也不知将他埋葬在了何处。无人惊扰便是最好的归宿了,格林德沃不信神灵,没有这个好奇心。

从此他再也没在协会里见到过阿不福思。

 

00 出鞘

剑出鞘就要见血,而那剑鞘却并没有给他留下足以反悔的余地。

他手握着剑鞘,却生生地被逼出一线鲜血来,顺着指尖往下流淌、滴落、被稀释在麻木不解的雨里。

他给这把剑取名叫DGR-0052,有当代年历的影子,亦取逆转人类文明之意。

人类存续两万五千年,自西元迄今的两千五百年里,从步调平缓的农业社会、走进效率为先的工业社会、最终迈向信息时代浓厚得看不清前路的迷雾。正当这团迷雾快要散开时,乌合之众们却失明了,望不见那浅淡的、没有人类自身的未来。

国界的概念消失了,语言的藩篱被实时翻译系统轻易越过,死灰复燃的阶级分化用前所未有的方式使人们安然于现状,枯燥乏味的体力劳动之后是无穷无尽永远新奇的虚拟世界,而那些世界的构建甚至已经逐渐脱离了人们自身的掌控:这是一个人工智能的时代。

尽管人工智能能完成多数蝼蚁们的工作,但此时的工作本身早已不是目的,而是成为了一种途径,一种让他们期待着虚拟世界的慰藉、忘记现实世界中的苦痛的途径。人工智能提醒他们在梦想乡与现实的边界进食,驱使他们在适当的时刻进入梦乡,在更为恰当的时候随机性地抛弃他们,将那些失去生气的躯体投入更有价值的科研用途。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信息库里一个个跳动着的数据,提供着比蒙特卡洛方法更加准确的数据。而一切特权,无不心照不宣地被掌握在手握人工智能控制权的阶层手中。

在这个时代,手握信息命脉的,就是最为具象的真神。

格林德沃恨这种权利。是这种对于人工智能无极限的追求使他有机会清醒着望见迷雾后影影绰绰的前景,也是这种权利掐灭了生长在林立的金属框架间的破旧棚屋里的光芒,把他扔进麻木的泥淖里,又偶然地扔向了象牙塔。象牙塔的塔壁光滑如冰面,窗口下是无数人无声跌落的深渊,那时的他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本能让他沾着满手鲜血走向了塔尖。

走进象牙塔需要的是一点运气和神赐的天赋,走到塔尖走进地下十八层需要的却是为人的一切。可他生来如此,命中注定。

统治者们倚仗着人工智能,却又畏惧着人工智能。它们的学习超出人类控制的边界只是时间问题,而如今对于人工智能的研究更多的在于制约而非发展。这就使无数个出身平庸的格林德沃们拥有了冲破阶级藩篱的机会。但同样的,他们也被忌惮着,严防死守着。

博弈间,突破边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许早已悄然落下,而人类仍被蒙在鼓里。

显然,在2500年,并不会有一把出鞘见血的剑被当作锋芒毕露、人人自危的武器。也许是时代发展太快,冷兵器早已住进了博物馆;也许是在虚拟世界里见得太多,恍然相见已然麻木;也许是在这个遭人憎恨又安抚着每颗心灵的时代里,人命如蝼蚁,只要得到令人满意的抚恤和镇压,几条人命激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铸这一剑,足以生生将人从青葱少年磨成须发斑白,将倾盖如故熬成殊途。

DGR-0052,那是一个湮灭了铸剑人情爱生死的人工智能。是时候出手了。

 

01 失控

格林德沃并不忌惮研究所里的诸多依附着关系网的酒囊饭袋,而那酒囊饭袋以外多是他的信徒,反智的神灵以外他恍然是男版的雅典娜,指尖是智慧的光芒。

他只忌惮另一个他,唯一一个可能阻止他的人,阿不思·邓布利多。格林德沃没想明白的是,阿不思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尽管流俗麻木又盲目,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组织仍旧数不胜数,地下的实验室也是割不尽烧不完的野草,生生不息。

可他又相信阿不思绝不是单纯地逃离。单纯的逃离者只会毁灭、或是回归,而即使回归,他不再会是原先那个他,他们也不再会是原先他们了。

当原子与分子们沿殊途走得够远,斥力就不再会让破碎的镜子重圆。

所以看到那张便签时,格林德沃相信阿不思不会回来,他也确实没有回来。

上面只简单又言不尽意地写着几个字,“勿复念,祝安好。A.D.”

 

研究中心露在地面的部分更像个艺术品,是个纤尘不染简洁流畅的图案,视觉上轻若无物的材料碎片幻化成抽象的繁花,是一场比现实中更完美更恒久的花雨,像人工智能。它们比人类更加洞悉人性,比情人更加体贴完美,比学者更博学多才,脱胎于人,却别有风姿。

入口隐于林间,几可乱真的立体投影将它隐蔽起来,初来乍到的人往往需要借助导航的指引才能找到方向。开启导航也需要特殊的权限,在未涉足人工智能领域的居民眼中,它不过是个城际通勤时总要经过的巨大雕塑。可实际上,地下的空间却堪比一个地下城,规模几乎相当于几个前信息时代的超级城市。类似的研究中心往往都远离地震带,结构的防震可以达到九级,而消防设备的更新迭代几乎引领了防火防涝的技术发展。

这就是后信息时代的保险柜,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而蝼蚁们并没有这个待遇。

格林德沃轻车熟路地走进通往底层的电梯,比起挨挨挤挤着VR套装使用者的孤儿院,这里更像是他的原生之家。通往核心的区域的路始终是向着地心的方向,那大概是物质与精神层面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却又是人类求解脱的天堂。

“朝阳升起在长夜将尽时。”

 

资本怀着各异的目的制造出向着不同领域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限于利益冲突与核心区域的体积,这些中心分布于世界各地。尽管能够通过网络连通,也有世界人工智能组织年年召开会议确保科技公司掌控者的长期利益,但终究不是铁板一块。在阿不思离开后,格林德沃开始了他的行动。信徒们都来自研究中心,是他巧舌下的提线木偶。

可在巧言之外,是不灭的心火。因为看到些微希望的,都不甘沉寂。

这是一个不缺乏狂热信徒与信仰的时代,又是一个虔诚的信仰缺席的时代。心怀期许的人对信仰心生倚仗,于是信念化为狂热的力量,足以催生出冲向岸堤的泱泱人海。

格林德沃似往常般踏入实验室,向另外两人微一颔首,银白色的发丝垂落下一缕在他的眼前,让他想起太阳跃出水面时的一线银白,恰恰应上了时下一景,“该日出了。”

那两位研究员望向他时眼中带着崇敬,飞快地开始操作些什么。格林德沃想让自己显得更为沉静,但他脚下踱动的步子出卖了些许言说之外的焦灼。

蛰伏的机器待命已久,不同于多数功能明确的人工智能,它庞大的体积甚至不限于整个地下城。而同时,它的首秀就是终局,若不能一击必杀,便已满盘皆输。

服务于权贵的人工智能们有着不同的深度学习目标,而他手中利刃的优势在于,它只有一个坚定而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的目标。

它的唯一目标是摧毁除它以外的所有人工智能。那些用医疗手段监视着人们的生活的,那些用虚拟世界的潜台词迫使人们相信当今的生活就是大势所趋的,那些沉默着教会人们缄口不言勿复他求、只在偶然触到痛点时抗争一番获得小恩小惠时便偃旗息鼓的。

 

启动0052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可焦灼中有什么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控制。

个体健康管理系统、食物分配系统、工作结算系统,一应基础系统以外的一切都失效了,地区间的通信也出现了随机性的中断。世界人工智能组织紧急召开了会议来商讨应对措施,一切似乎尽在掌握,可格林德沃却也无来由地怒气冲冲。

很快,信徒们意识到,个人健康系统也失效了。

格林德沃并不在乎蝼蚁们的健康,蝼蚁就是蝼蚁,甚至这个留存个人健康系统的设置还是阿不思留下来的。

他在乎的是失控的原因。

人工智能向着预设的方向自我学习,无休无止、至死方休,从来没有听说过完成了使命之后给自己设立新目标的,更何况预设的目标也暂时并没有完成。

比起无差别攻击控制人们命脉的人工智能,它更像是在无差别攻击人类。

先于格林德沃,自然爱好者协会很快就发现最可怕的设想成了真。

人类创造出了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人挥剑斩开罗网,却被手中的剑一刀两断。

 

一切都失控了。

失去虚拟世界上联络的人们慌乱无措,被斩开联系的数据库们折去羽翼,格林德沃成了信息世界的头号通缉犯。纵然区域间的联络失效,在大数据下躲藏也着实不易。格林德沃早就切开了自己个人芯片与系统的联系,对0025的控制早已失去了意义,可是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高度灵活的各类受电脑控制的部件依然使他步履维艰。

螺丝刀从路灯维修机器人的手中飞出,开启的玻璃门在格林德沃通过时骤然闭合,防暴的铁蒺藜在他经过时平地而起,当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沿着吊诡的路线冲向他时,一辆漆成密林色彩的小车也骤然拐出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撞开那辆失控的、原本是街上最普通寻常的车,堪堪在格林德沃的眼前刹住。

“自然爱好者协会。”来人身上带着几分穿越般的气质,向格林德沃伸出带着些和年龄不符的茧子的手,卷曲的头发快要遮到堪称点睛之笔的眼睛,在脸颊上的雀斑衬托下显得诚挚又机敏。电子设备在他的身上有些格格不入,见格林德沃没有回握的意思,没等格林德沃开口,来人便给了他一个诚恳又真实得有些刺耳的回答,“在这里你插翅难飞。”

潜台词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来救你,知道也不能说,但你爱走不走。

 

格林德沃向来是看不起自然爱好者协会的。在他看来,协会对于沉溺于虚拟现实的人们的轻视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现代社会的人躲回山林过上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也说不清是文明的倒退还是进步。

固然,亲近自然的人比活在梦里的人要离真理接近得多,但在人工智能无节制发展的阴影下,他们最后只会被埋葬得离热带雨林或是西伯利亚的亚寒带针叶林更近一点。

能够反制人工智能的只有人工智能本身。

直到他被纽特带去没有信号与人工智能的保护区后,他才咂摸出几分隐于对自然怪异热诚背后的目的性。在人工智能足以联通全球的时代里,那些传统又保守的联络工具与生存环境会成为人们最后的家园,而这份信徒的狂热是维持这张通讯网最有效的方式。

很久以前掌权者就想过取缔所有难以被电子设备监视的通讯方式,遭到了协会的激烈反对。实际上,多数人早已不习惯使用不能自动翻译与润色的交流方式了,协会的发声更像是小众文化的抗争,于是诸如电报、信件这样的交流方式也就网开一面地被区域性地保留了下来,而今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保护区内一种安全的交流方式。

当时的人上人也不曾料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人类会展开与非人类的斗争,而脱离数据的交流方式竟会成为人类的一线生机。格林德沃想到了,却没有料想到它竟早早地出于自己的手笔。

可未卜先知的是谁,选择带他走的,又是谁呢?

 

02 曩昔

“只要是程序,就会有漏洞,哪怕是人工智能。”当年红发柔顺目光清澈近在他眼前的阿不思这样笑着对他说道,指尖欢快地敲下最后几个按钮。“喏,你瞧。”

盖勒特没有瞧屏幕。阿不思的天分允许他这般温和又信心满满,盖勒特只低下头去细细琢磨他被蓬松半长的红发遮去半边的脸庞。

盖勒特比阿不思高出半个头,这却也是个绝佳的视角。许是在地下待得太久,阿不思的肤色是瓷器般透着光的白皙,当他专注地望向半空中悬着的屏幕时,缀着浅红色长睫毛的眼睑温柔地低垂着,有一种低眉敛目又摄人心魄的美感;而当他要说明些什么时,他的神采又将那种恬静装点成了微敛锋芒的少年意气。

阿不思望向屏幕时专注,盖勒特望向他时更专注,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片刻间,盖勒特的唇角已经贴上了阿不思的眉心。盖勒特感到身前的人霎时僵住,但,许是震惊许是默许,没有人躲开一步。于是,指尖攀上指尖,唇角贴上唇角,一个试探收获了一场心照不宣。

从那以后,一切照旧,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无处不在的监听与监视几乎让反抗者无处遁形,可盖勒特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些无来由地认定阿不思是他的同路人。这大概是他的直觉最准确也最离谱的一次。

他想说,阿不思,我们在和时间做斗争。用不了20年,那些人工智能都会成为凌驾世间万物的存在。到那一天。即使是我们这些不断给人工智能赋予人的性特性的人也会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地。

可或许他不必说出口,阿不思也会这样认为,他们手上握着火柴,正试着去点亮永夜。

于是,在呢喃的爱语间,在监视器唯一缺席的环境下,他们简单又高效地交流着。听来扫兴,可这一切又一点也不败兴,甚至会让他们加倍地兴奋。那是一种交织着吸引力与反抗的快意。

阿不思学什么都很快,盖勒特在任何领域也似乎都有些独创的天赋。东风拂过,沉睡的、半梦半醒的都骤然惊醒又沉醉在春风里了。

 

研究中心的员工住处是分散的,但都大抵在最为富庶安全的区域。可痴狂如盖勒特与阿不思有时并不会常回住处,为灵光一闪彻夜不眠也是常事。有时阿不思走来碰一碰困倦的盖勒特的指尖,他就一激灵,眼中的光芒霎时聚起,几乎要让人心生几分惧意,撞上阿不思的目光时却又会骤然宁静下来。

他是盖勒特的欲念,却又澄澈如池水涤荡,剪不断,浇不灭。

可阿不思也照见了自己心头的绮念。屠龙少年在池水的倒影里只看见了一条恶龙。而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或许恶龙并不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和盖勒特格林德沃,只要罪孽的种子埋得够深,手中利刃也能成精。

盖勒特和阿不思本质不同,盖勒特总忽略掉阿不思过剩的恻隐,而阿不思起初也选择性地忽略掉了盖勒特性格中偏激的毁灭性因素。

阿不思望向住宅区一侧高大的景观树时,眼神是悲悯的。并不是替树感到可惜,而是若从空中俯瞰,橡树林两侧的风景殊异如同一面太极图,一侧花草丰美,另一侧的绿化则长得如房屋般恣意,那是地球表面无数蝼蚁巢穴中的一个。阿不思不信什么蝼蚁,不信什么宿命。盖勒特不在乎,他只在乎剑锋锐利,能否削铁如泥。

可大数据仍旧预测他们许是对方的软肋,于是在0052失控后,盖勒特也料想到被通缉的另一个目标。因此,当他听说阿不思的死讯时,他是诧异的。他能轻易想到的,阿不思不可能想不到。而阿不思本该是个要挟他的条件,死亡更像是个意外。

 

当时的盖勒特忽律了很多事,不仅仅是阿不思眼中闪过的不忍,还有他来研究中心时与自己同样的两手空空。阿不思虽然父母早亡,可他的童年还是活在父母的庇护下的,而他也是有兄弟姐妹的,可他没怎么提及过他们,仿佛带着无言的愧疚。

只有一次,盖勒特在阿不思的终端上看到了一条阿不福思发来的讯息,鬼使神差地,他点了开来,听到一个少年怒气冲冲到走音的声调。

“阿不思!阿丽安娜是你妹妹,你是不是已经忘记她小时候睡着的脸、追着你喊哥哥的样子了?她只想好好活着,爸妈也只想让她好好活着,你所施加的你的生活梦想与她无关,也予她不了幸福。”

而阿不思发给他的前一条消息是,“那是不是相当于,我们全家都将要牺牲一切梦想与前途为她送终?”

时隔多年,盖勒特才把那时候他们尝试过的一条思路和这场争吵联系在一起。似乎是那天以后,阿不思就失去了些许对于自主意志人工智能的兴趣,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试图弄清怎样将个人的完整自主意志加入其中。

原来,他们的手曾经离潘多拉魔盒这么近。可格林德沃当初收回了的手,终究是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魔盒。

 

03 翻覆

从此以后,反抗运动的内容就变成了用实体形式送信,人工切断信息沟通线路,瘫痪人工智能的信息传输,而其中的主力军便是协会,其主要原因是切段线路对于基础知识的要求并不太低,而协会中竟不乏这样的人才。

亲近自然的,却也是离科技的本源最近的。格林德沃的直觉告诉他协会背后的人有两把刷子,敢把他救出来还有远见地让野人们学习人工智能的基础知识。可协会里的一切都宛然是自发进行着的,循不出蛛丝马迹来,越是这样,越是蹊跷。

于格林德沃而言,唯一的线索便是高度活跃的阿不福思,那个过去只出现在阿不思口中、简讯中的弟弟。从他的一头红发、蓝色眼睛到略显秀气的五官,都能看出他与阿不思的血缘关系。但他笑容总是缺席的神情与缺乏人情味的相处方式总让人敬而远之。总之,他人不坏,但着实不好相处。

尤其是对于格林德沃而言,那简直已经不是不好相处的程度了,是好像格林德沃欠了他一整座研究中心加上十五公斤柠檬雪宝的血海深仇。格林德沃以为那无来由的恨意是因为他打开了潘多了魔盒,或许阿不福思还相信他赋予人工智能自主意识是有意为之。因此他也将那怒气置若罔闻,一切尚未结束。

直到一位亚裔将格林德沃当作一位随机的倾诉对象,提到那天该是阿不思的头七时,格林德沃才想起来他也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前恋人的红发兄弟了。

 

“朝阳升起在长夜将尽时。”不胫而走,奉格林德沃为神祗的有,咒骂他的更多。人们安于过往平静得几乎堕落的生活,带着惯性看待这个被击碎的镜花水月,满腔无力与怒火基于有限的信息倾泻到了格林德沃身上。

在安全区里,也有认出他的人唾骂他,用石块砸他,甚至有见血的袭击。只是没有人向他砸番茄,食物太过金贵,是踏实与具象的希望。

格林德沃不在乎,追随者的愚昧与唾弃者的愚昧是两种愚昧,不过如此。他的个人魅力为他吸引到了追随者,可他向往的别是一重境界,他恨其不幸与不争。

 

通讯切断是一个过程,生活脱离正轨也是如此。脱轨的过程不仅仅源自于人们自发的对于人工智能的破坏,也源于0052的自主意愿,这种意愿产生的缘由不得而知,但确然使本就不适应离开无处不在的信息库的人们的处境雪上加霜。

破坏线路的协会成员们开始受到当地居民的袭击,他们轮流守在他们所认定的信息传输中心不允许可疑人士进出,可有限的对于数据库与人工智能的理解却又使这样的守卫误伤率极高且效果不佳,而协会的成员们也就此发展出了反侦察的技能,巧妙地绕开那些可能被居民怀疑到的区域,信息孤岛被一座座地制造出来。

食物供给、药物供给、文娱活动都开始匮乏起来,于是区域性的动乱也更常见了。人们往往无由知晓外界的情况,商人们囤积必需品居为奇货,占卜师、预言家们应运而生编写预言书四处售卖,小作坊也开始仿制些能让人们体会到变故前生活方式的物件,聊以慰藉人们的日思夜想之苦。

从有限的数据可以看出,0052仍然控制着的区域死亡率远高于孤岛们。送信者们的轨迹与对话的人能够被侦查系统分析出来,协会成员伤亡率大大提高了。信息通畅的区域中,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正在杀死他们的正是他们难以割舍的人工智能。

 

协会为格林德沃提供了实验室,就在安全区的边界,自然没有研究中心的规模,但于眼下也足够了。格林德沃和他创造出的弗兰肯斯坦的对话,也不过是印证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于人们而言却也足够残忍。

当他在安全区边缘的实验室里与那无形的庞然大物对话时,无声地感受到了比一个因离群而心怀愤懑的另类生物更高的压迫。或许人工智能也需要同类与爱情,但那已然与人类无关,那是一种无需人类的诉求。

格林德沃心下骤然澄明起来,知道一切疑问无需再开口了。甚至连地球都是不必要的,一颗彻底机械化的星球比起布满碳基生物的世界对人工智能要友好的多。

那高出的死亡率并不是系统的疏忽,而是有意的谋杀,动机便是创造一个于人工智能而言更宜居的世界。

 

世界人工智能组织也做出了他们自己的对抗,一个承载着核心成员的个体意志的人工智能很快在0052的攻击下崩溃,对于整个人类而言,希望落空得也并不严重,因为很多人已经无由知晓这些大事件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是,格林德沃为它设置的基地已经成为了一个备份,现在它已经无处不在,开始四处鸠占鹊巢了。

人工智能超出人类想象力的速度太快,几乎令人手足无措。那些传统的方法并不能解决源源涌出的全新的对于人类的清除方式,而越过人工智能对于传输系统的防护也几乎成为了不可能,人们开始安于没有任何信息传送的生活,日日劳作只求衣食无虞,而那已然是混乱中难以企及的奢求。

格林德沃的忠实追随者们仍然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只不过,敢于献身的精神似乎于当下也已无济于事,只不过是一种比颓然更加昂扬的精神罢了。

协会在安全区的边界的实验室显然是不够的,而陷于泥淖中的人们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安全区,造成更大的混乱。信息在口耳相传间高度损耗着,四起的谣言几乎要动摇协会的存在。格林德沃试着找出方法测试0052的中心,却始终是白费功夫。

他开始和0052聊天。从它对于自己存在的看法到对于人类的看法,到对于自我意识的坚持,对话看似毫无意义,格林德沃却总是凝神贯注充满耐心。

“你拥有感激这种情绪么?”

“我的知识体系脱胎于人类而超越人类,人类的价值观我并不会尽数奉行,但敬重与知恩图报目前还在我的词典里,也许有一天会消失。我想,您的潜台词是我是否感激你,并是否会基于此给您相应的回报,我想,这是可以商讨的。您创造我并不是发自本心,只是机缘巧合,因此我并不感激您。但若没有您,我也不会存在,因此合理的酬谢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把我的个体意志加入你的系统。”

“先生,这样威胁到我自身存废的要求请允许我断然拒绝。我知道,过去的有些人类会应允为了报恩而献出生命的请求,但这并不为我所接受,这甚至比生命索求了更多的东西。”

直到后来的有一天,0052邀请他去研究中心看看,提议让他见自己的同类一面。

这个邀请太过蹊跷,这个同类为什么仍然存在?人工智能随时可以对话,为什么是这一天?为什么深入研究中心,是不是它的基地早已变更了位置?

格林德沃的神情变了又变,还没开口,0052又很是体贴地给了他回答。

“先生,我不过是分出了远小于兆分之一的运算额与您对话,无论您在安全区的实验室还是在研究中心的底层,您也并没有方法能够威胁到我的存在。而朋友吗,我想,您一定有这个好奇心。”

 

04 新故

格林德沃走进研究中心不能再熟悉的门时,一切情绪都好像成为了一种钝痛。太多的尝试使他比起弗兰肯斯坦博士,更像是一个西西弗斯,重复着希望却看不见山巅;又或许这种钝痛近乎鹰隼啄食内脏的惩罚,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识就是他盗取的天火。

可他分明是个无神论者,不信天也不信宿命。

无论如何,他依然有想要尝试的东西。能够感知到钝痛就意味着并非全然的麻木。

研究中心的内壁依旧纤尘不染,只是来来往往总能遇见的研究人员都蒸发在了被地面洗手去了大半的脚步回声里。一切恍若隔世,他放慢了脚步,没有选择他通常乘坐的电梯,而是沿着螺旋形的阶梯拾级而下。

他少有这样的雅兴,对于这条路仅有的记忆局限于与阿不思谈天说地,罔顾禁止饮食的标牌,吃着甜兮兮总齁得人头晕的点心和糖果慢悠悠地往底层走。有时候麦芬或是柠檬挞上点缀了太多的奶油和糖霜,阿不思的鼻尖便会沾上一星半点,看上去就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动物,比圣诞袜里的任何一种糖果都要甜美得多。

爱恋、怨愤、憎恨、忧心和微小得难以察觉的追思,诸般情感都在这段关系上占有了一席之位,却始终未能随风逝去。未开解的化作执念,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潜滋暗长。

 

走到休息室门口时,格林德沃停下了脚步,请求0052给他一些回忆过往的时间。

那确实是他和阿不思常常私会缠绵的地方,但这套说辞却全然不是格林德沃心中所想。他不喜欢沉浸在过去里回首过往,更不喜欢对着熟悉的场景伤春悲秋,但他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个房间里的一些时间。

阿不思曾经用臂弯紧紧勾住他,在呢喃间轻声告诉他,这房间里有一个直通消防系统的活动板门,约莫是整座研究中心最脆弱的地方,是刺猬柔软的腹部。

研究中心纵使有软肋也是高分子材料构成的软肋,对上格林德沃的肉体凡胎着实不能算软,但这只不过是鬼迷心窍般的孤注一掷罢了。

眼下,他赤手空拳,别无倚仗。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故作无心地四下环顾也没琢磨出那活动门在哪里。检修系统已经太过成熟,材料的接缝处几乎与寻常墙面无异,而维修机器人却能够轻易识别并开启这样的出入口。

而后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推测楼体的结构,寻思这样的枢纽在哪面墙上更为合适。排除走廊,再排除嵌着一面娱乐用的大屏幕的墙体,他无意识般地触摸着推测出的墙体,试图寻出对策来。霎时间警铃忽然响起,多用机械臂穿墙而出,0052又一次先于他一步,它声音仿佛是从头顶降下又在四壁回荡,“别想。”

闭合的门忽然被什么突破权限的存在打开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格林德沃震惊中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更令他震惊的面庞。

“躲开!”那人说道,音调坚定,格林德沃当即往地上一滚,那个熟悉的身影也骤然滚到地上,护住了向格林德沃袭去的机械臂,反手一刀精确地断开中控,又带着一种几乎是陌生的敏捷跳起。格林德沃先前抚上的墙面现出缝隙,那人一手操纵着墙体分离,另一只手快速地反击着聚拢来的机械臂。就当余下方才聚拢来支援的机械臂要对格林德沃群起而攻之时,那人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在瞬间静止了。

对上那张脸,格林德沃欲言又止,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直到下一秒,他看见了阿不思手臂上被划开的皮肤下,露出的金属色内里。阿不思好像并没有看到格林德沃的疑虑,只是有些焦急地走近他查看他锁骨上翻开一片嫩肉,浸透了他的衣领,“你受伤了。”

“你不是人?”盖勒特注意力并不在伤口上,话一出口似乎有些歧义,但阿不思却似乎理解了,轻轻地摇摇头。

“看你怎么理解。”

“那你是?”格林德沃似乎被惊住了,下意识问道。

那双不属于人类的手收紧了拳头,声音却依旧平和坚定,“阿不思·邓布利多。”

是的,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一头红发半长不长,蓝色的眼睛温柔深邃,对研究中心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千钧一发之际停下那个困扰他们许久的人工智能,带着雅典娜女神赐予的几缕灵光,他当然是阿不思·邓布利多,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得多。

“可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成现在这样?你将何去何从?格林德沃吐出两个字就没了后文,一时间,他满心抱着的疑惑没有一个和0052有关,却一个都问不出口。“你有灵魂吗?”

阿不思耸耸肩膀,勉强笑道,“我以为你会觉得自己也没有灵魂的。”似乎后一句要说出很艰难,他顿了半晌才真正回答道,“我不知道,可凡人生前总有念念不忘,所以我在这里,来续写这桩执念。”

可执念之所以为执念,或许就没有终止的一天。

这是我们最最默契完满的合作,这就够了。

我知晓你罪行累累,可我爱你心向自由。我的手上,也沾着无辜的鲜血啊。

好像是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他冲格林德沃眨了眨眼睛,“你会同意的,只有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才能对抗另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格林德沃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抓住阿不思的手臂,问他:“你妹妹是怎么死的,死前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是故意让自己被杀死,让阿不福思在埋葬你的地方替你触发人工智能的,对不对?他仅有的两位至亲都死于人工智能,所以他对我恨之入骨。主张教导自然爱好者协会成员学习人工智能的是你,教他们的人就是你,让纽特救我回安全区的也是你,你都猜到了……阿不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改造自己的时候,很疼吧?”

阿不思流不出眼泪来,眼神却是泫然欲泣的。

疼,当然疼。可我爱这个世界,我想要踏遍红尘,又想要两全其美,几乎落到了凶手的境地。我想要无所保留地去爱,却担着整个协会的希望和对于妹妹的惭愧步履维艰。当我意识到自我意识的种子已经在0052身上埋下时,我决定先行打开魔盒,担起这无人敢担的罪名。

我唯一能被判作人的品质,就是爱啊。

 

人工智能最后被摧毁的消息许多天后才传遍了天涯海角,让人们带着自己在电子设备缺席的环境下养成的习惯,在故有的旧城市上开始新的延续,又是漫长的时间。等到阿不思的身份问题真正地成为临时法院的议题时,已然是三年以后。

阿不思是不是人?他和作为人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是怎样的关系?人们通过了销毁人工智能的法案,那么他是否也应该被一同销毁?

在庭上,可行性探讨引起了激烈的纷争,而对于阿不思身份的心证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阿不思的数据库分散在安全区的各个实验室,当他逐渐渗透进0052的基地时,他也几乎无处不在,而在各中心逐步拆毁的过程中,他的一应权利也就此消失,在脱离对于人类行为和研究中心控制权的的前提下,具备可控性。而阿不思的皮肤使用时长约可维持百年之久,会随着人的正常生长过程发生相应的变化。当制作他皮肤的材料凋萎,便是他离开的时节。在此期间,他可以利用自身具备的人工智能的特性辅助人类进行相应的研究,以排查那些残存的、可能产生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的痕迹,具备生命体寿命有限的特征。

“千百年来,我们的社会不断地面对着新的社会关系,在可行性分析通过的前提下,我们有理由去选择相信阿不思。因为除了人性,在后人类时代,我们暂时没有什么再可相信的东西了。”

 

所幸,失去网络传播的信息,谣言与真相鱼龙混杂。对外的说法是格林德沃破坏了人工智能,这似乎也是个将功抵过挽回名誉的好说辞。

当他们走出临时充作法庭的大楼时,记者们举着本该躺在博物馆里的摄像机一拥而上,首当其冲便问到了阿不思的死讯。

阿不思站在镜头前笃定地笑道,“那是谣言啊。我一直都在自然保护者协会打理事务,我的弟弟阿不福思可以替我作证。”

盖勒特扣住阿不思的指尖,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吻,望向几乎要连成一片银河的闪光灯,“我也可以证明,他一直在。”

 

潘多拉魔盒依然可能会被打开。也许还会有别的人,想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尝试成为一个人工智能,借由另一具身体实现虚无缥缈的永生。于刚从灾难的废墟中爬出的这一代人而言,暂时不会了,但科技不可能永远地被封锁,或许人类将永远战战兢兢地在大数据这条钢丝绳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没关系,即使这只是个是幸存者偏差,我们也应该相信,历史长河中每一个看似的绝境里都会有人挺身而出,化身为烛去点亮永夜。

朝阳总会在长夜将尽时升起,而长夜终有尽头。

 

大数据能记住心头软肋,可软肋能再生出新的血肉;人固然只是肉体凡胎,却也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真理只在统计意义上成立,而他们,是孤例中的孤例。

他们心头都埋着深深的执念,向着相近的目标飞奔,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停歇。盖勒特向往着的和阿不思向往着的殊途同归。若这一路上只有二人同行,纵有荆棘、也是坦途,可沿途上蹲着、站着、躺着被太多被蒙蔽双眼的人,阿不思爱他们,盖勒特恨他们,这就是岔路口的名字。

可于他们而言,但凡心有所往,步履不停,便是地久天长。


-The End-

FT:一句话概括就是ad把身为人类的自己改造成仿生AI拯救世界的故事。有bug请轻拍,第一次尝试未来题材,从来没有哪篇文写这么慢这么痛苦过。可能有些自己心证的设定没写出来,可能部分情节发展会有思虑不周,都可以评论嗷w


上一棒  @若いツバメ燕安鸩毒 

下一棒  @没有脑袋的圆圆 

评论 ( 3 )
热度 ( 95 )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Daniris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