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ris

某不足以望此,而私有志焉。

【陆林】茕茕(下)

·诚信更文,真不是刀

·茕茕(上)

Above us all the stars are watching

There's no place I'd rather be in this world


两个星期过去,陆必行这一路的一切行踪,都只停留在有惊无险。

这几日掩藏他们行迹的是一位失独的老人,丈夫因彩虹病毒已去世百年,儿子则死于内战。觉察到本地的恒温系统正在被修复,前来搜查的地方武装核对了他们的个人终端信息,加上老太的积极掩护,很轻松地就通过了排查——工程师001要是这点信息都伪造不出来,早就可以下岗了。

“我丈夫辛辛苦苦跑生意,儿子难得回家帮我照顾鸽子,你们这些人,仗打也打不完,还想着祸害我家老少,我呸!净是些借口,换着名头抓壮丁,空中封锁,生意也做不成物资也运不进,还想断我家活路?”老太出口成脏很有第八星系的风范,颤颤巍巍地挥着烧火棍,毫无杀伤力却让人不敢近前。其实这里已经没有柴火了,谁会想到为恒温系统的损坏多备几个月的柴火呢?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迈多了。

她的两个“儿子”在一旁默默地千般滋味。

等叛军走了,他们真的出去打算照顾一下鸽子。

“谢谢你们,”那老太追出来说,后半句却是,“害死我儿子...”

“...导线!”那副官惊呼出声,一把拦在陆必行身前。

两人都穿了层层叠叠的局部防护甲,内战以来陆必行早就把当年林静恒用的眼花缭乱的护甲认了个遍。

照理说,缓冲一下还是足够的。老太体格孱弱,身上也藏不住强杀伤力的炸弹。

但她手上还有把简单的激光枪。

可能不是第一次用了,虽然没有瞄准,但枪开得很果断。下一秒,炸弹轰鸣,火光四射。

她想说什么?她看过太多的人世聚散、悲欢离合,长辈、丈夫、子嗣,一一离她远去,走马灯似的政府有的图利,有的散漫,有的起初画出了大饼却停留于纸上,有的给出福利却只是在觊觎几乎一无所有的民众拥有的全部...总之没一个好。

希望早就被失望磨平了。

身化人肉炸弹,换得她眼中“渣滓”的一命,她觉得值。

 

毕竟白银九训练的是精神力、近身作战、作战指挥,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的敢死队,生受这一下,怎么着也不会好过。

护甲挡住了致命的爆炸,却没挡住好巧不巧的那一枪。

白银九的那位副官踉跄了一步,没有往陆必行身上倒,倚在了那座掩护他们的鸽笼上,呵气成霜的凛冬里,血腥气先被冻住了几秒,一阵仿佛能冻死所有嗅细胞的寒风刮过,稍有缓和,令人窒息的铁锈味便扑面而来。

四下里只有北风咆哮。

鸽笼里也安静得很,不知是一多半被冻死了还是连扑楞翅膀的声音都被风声遮蔽了。

在第八星系扑腾大,陆必行目睹的死别少说也有个年轻的屠户多,在太空坟场看着草芥般的生命被茫茫宇宙吞噬的循序渐进,在太空战场看着柔弱的生命被不长眼的枪炮灼出的火光吞没的残忍绚烂,在凯莱星上看老军火贩子的手下与觊觎者火拼...少则一枪一个,多则一弹一架星舰,还有他没能目睹、却曾热望着跻身其中的那场横扫七八联军的跃迁点爆炸,生命的流逝仿佛已如便饭,却依旧没有成为他血肉之躯理所当然接受的一部分。

特殊的是,这个前途不可估量的副官救了他一命。

更特殊的是,这个人像是他和林静恒冥冥中的一条纽带。

磨砺得近乎脱胎换骨的他,正在学会怎样直视、剖析自己最细微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想知道些林将军的往事,想得像只一不小心冬眠了几年、醒来后疯狂渴望蜂蜜的棕熊,精神的匮乏被压抑得久了成了生理上的,下一口吃不到就会轰然倒地,尽管另一种代价是被蜜蜂蛰出满头的包...但两害相较取其轻,他还是懂的,宁可被过往蛰得看不清天日也要提起被责任撑起的步伐。

可他也不知道如何直面那些尘封的往事,只好偶尔砸吧一下嘴,努力从那些刻意避开那道心头贯穿伤的话语间抠出些再不起眼的小事,反复地告诫自己,说服自己,欺骗自己已经满足了。

他与图兰的交情是避之不及,好在银河城基地不小,两个人又总是重任缠身。公事公办,陆必行从来没有和她进行过一场私人或哪怕是略随意些的谈话,那些使他又痛却又企盼听到的也就无从听闻。

这一下,就像是苍茫星海中那人化身的一粒微尘,又被吹散了些,离他远了些似的。

“你再捱一会儿,”陆必行话音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说,不知是被冻得还是震颤得百感交集,指尖飞快地在个人终端上滑动几次,连忙去托住那早已满是血污的脊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重甲就在行星上空,调来医疗舱就没事了。想想你的孩子。”

“我和白银十卫的战友们在同一片训练场上格斗,在共同的战场上同进退共死生。白银十卫被战火绊在路上,牺牲的弟兄不会比白银九少。我们只是...殊途同归。由你带领着,总长,第八星系就一定会有统一的一天。”

他的声音很轻,混杂着风声更是断断续续,吐出的每个字像是难以控制力道,忽轻忽重地,一字一句被个人终端里的程序勉强捕捉到,组成了成文的段落,像是对于自己被迫抛开责任的一个勉强宽慰。

“孩子可以没有父亲,但不可以没有未来。”先前坚定的、利刃般凝在陆必行身上的目光是个肯定而又敬慕的眼神,渐渐地涣散开一些,他像是笑不动了,只是眯了眯眼睛,弯起的弧度是个笑容,“将军会希望我这么做的,自由宣言...万岁。”

此时再调来医疗舱也没有用了。

百战穿甲的将士,长眠于自相残杀的内战。

那位副官是不是想说,却觉得越了界没有说出口:林将军也一定会相信的。

轻手轻脚地把那副官放平,摆成一个安息的姿势,他浑身是血,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出神。

他们都那么坚定地相信,第八星系在他的带领下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被盲目偏信的人,根本就没有设想过自己的未来。

 

五天后,恒温系统修复。

第六天,叛军首领被暗杀。

第八星系的基础生存之道就是不要脸,叛军倒戈得也很快,临时政府只逮捕了几个被举报乘机敛财、滥杀无辜的,任由剩下的叛军归顺。

反抗军的领袖请他们喝了那种帮助居民熬过严寒的烈酒,还告诉陆必行,为了纪念工程队的壮举,他们给这种酒命名为“幸存”。

内战、凛冬后的摩拉星共有一亿三千万的幸存者。

掩护工程队的时候,也曾有居民邀请他们喝些烈酒暖身,被陆必行和风细雨地拒绝了。当他们暂停脚步略加小憩的小宴上,总长终于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酒很烈,一路灼着燎着入胃,几乎使他脆弱起来。苦酒入怀,偏不消愁,反而把平时藏着掖着的愁苦都翻了出来。

他只喝了一杯,就干呕出了胃液。近来无暇进食,哪怕有正餐、有营养膏也常常只是营养针度日。

“省得用胃思考。”那人的声音就像在耳畔响起。

他忽然开始懊恼湛卢机甲核没有修复,在这遥远的行星上,它只能被迫缺席。尽管潜意识知道,没有修复的原因是没有人驾驭得出它当年的风采。这个时候,哪怕湛卢能给他放一小段林静恒的影像也好。

如果当时他能随林静恒出征,如果当时他能支持林静恒的一切选择,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惜,能力所限,他现在还是做不到。

 

“白银十卫的卫队长来源是各星系的后备军,作风和白银要塞的少爷兵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轻易派来的将领出身大多是沃托权贵之家,往往镇不住白银十卫的兵痞们。当初陆信将军出事后,白银十卫就再没有能够服众的将帅,直到林将军被老元帅放到这个位置。一开始大家议论纷纷,觉得林格尔元帅的后代恐怕不会和那些少爷兵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出身更加显赫,谁想到,他本人的作风与大家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他本人起得比白银十卫早,休息得只会更晚,作息很规律,但不是很拘小节,有时候晨练完被秘书堵在训练室门口,披着衬衫就往办公室走,和那些单纯用营养膏和饮食摄入控制身材的中将少将气质到身材都截然不同,是一种混杂着阴郁感的沃托气场。有见过林蔚中将的前辈说,除了冷冷的灰眼睛和孤傲的神色,就像是一抔土捏出来的。”

那副官口中关于林静恒的字字句句在他的心头灼了个遍,燎得四下里几乎寸草不生。

傲慢的林,爱兵如子的林,沃托纸醉金迷中长大的林,怎么会长成这样的一个人呢?林当年从乌兰学院的医疗舱里醒来,也有着和他相似的无力感吗?

明明是他先前就知晓的一切,还是忍不住去回味,却又不甘心,希望那人敞开的怀只给自己一个人看,希望那人能够活得轻松自在,不必被那一身横平竖直的戎装束手束脚,希望在午夜的千里魂梦中,仍会像以往那样,把他的喜怒哀乐照单全收。

等酒醒后,心又会被密封得严严实实,那就姑且放肆一会儿。

这是他的当下,不是他的未来。

 

等他回到银河城,在那名副官和几名没能回来的工程师墓前各浇了一杯幸存酒。

四名学生和工程师们曾把他拉出过往、拉出莫比乌斯环般的噩梦,整个星系的重任沉甸甸的压在他肩上逼着他步履维艰地领路。

无以为报,唯有艰难前行。

有些人失望太多次了,就开始闭目塞听,不再相信。

他也知道,有些失望是致命的。

但他,还得给仍然相信着的人挖开河山,照亮前路。

林那几十年,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抓着权力步步高攀,也是这样相似的心绪吗?好在他们都有责任吊着一缕神魂。

 

#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对。那时候,霍普是亚历山大哈瑞斯他无从听闻,也还没有拿回反乌会大先知的头衔,他也还不知道乌兰学院的雨夜里、那个医疗舱、那针麻醉剂。

那是后来...后来?

像是一根针扎进了脑子,猛地把他点醒了,悲喜交加却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微微的欣喜甚于太过真切的回忆。

噩梦骤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灰色的眸子,和他梦中朝思暮想的那双不同,深谷般的雾气与仇恨散了,多的是几分焦灼,近乎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陆必行还有些没回过神,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又在大起大落中温习了一遍,殊不知自己眼中血丝通红眉头微蹙的神色,在对方没开省电模式的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林,别走。”他微不可闻道。

“我不走。”林静恒俯身道,“家在这,我走哪去?”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陆必行的脸颊,薄茧划过的微痛感被他忽视了,他有些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只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前,轻声说,“抱我。”

冰凉的手移开,体温透过衣料传递到肩背,他抬起头吻上那个温热、在他想象中曾如瓷器般的唇,痛感、酥麻感弥漫开来,让他想连身带心地垮在对方的身上。

真实的痛感,几乎带来一种异类的踏实。

哈登博士在一旁沉默着,没有出声,他就像那名老秘书长那样对此见怪不怪了。如果此情此景能出现在银幕上,不知道能引起多少春心尚存的少女的土拨鼠尖叫。

“潜意识刺激,你回想起什么了?”林静恒压低了声音,是个温柔的语调。

“你欠我的十六年,还有你欠我的上衣。”陆必行努力让语调轻松一点,对上的那个目光,他几乎泫然欲泣。

他可以面对自己最幽微的心思,但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很少翻出那十六年间他经历的一切的细节,无论是想起他自己等待的无望,还是林在无名星球上孤独的守望,都足以使人肝胆俱裂。

逃避得太决绝,才会在哈登博士对于芯片人记忆能力的测试中,暴露得如此不留体面。

那时的他还在摸索自己的心思,还不能游刃有余地周转于政客、属下、民众间,时常左支右拙、狼狈不堪,那个他以为已经成为七八星系间烟尘的人还时不时地在他的潜意识里冒泡,把他的心撑出龙泉窑般的冰裂纹,却毫无美感。

为了挽回先前的玩笑,他又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想听的话...回去和你说。”

林静恒知道,回忆的时候会痛、再细细重提更痛。只是,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只有这样,疤痕才会愈合成浅淡的底色,不再会在宁静如水的月色中屡屡扰人清梦。

长久的陪伴是金疮药,他幼年翻覆难眠的习惯,就曾经被这样呵护。

他俯下身,又轻轻吻了陆必行的唇角,给哈登博士的轮椅让开一条道。推着轮椅到陆必行身旁的湛卢不识人脸色如一日,八卦得不像个人工智能:“很深情,将军。比那些银幕上的拥吻真实多了。”

林静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某个人工智能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四百多天会被禁言。


繁星闪烁,如同温柔的凝视与见证。

从此你我不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The End-


给自己的生贺短篇XD

...虽然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刀

欢迎指正与建议w感谢诸君的评论与红心蓝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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