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ris

某不足以望此,而私有志焉。

【陆林】茕茕(上)

·不是刀

我在人间彷徨

寻不到你的天堂

东瓶西镜放恨不能遗忘

第八星系的天然行星很少,其中的许多加上生态系统也宜居得勉为其难。

只是第八星系的人们生存标准与其他七个星系的差距如同哺乳动物与原核生物,格外寒冷而漫长的冬天也就理直气壮地“宜居”了起来。

这颗行星比北京β星小得多,相似的是同样寒冷漫长、需要抱着“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格言才熬得过去的冬季,以及蝇营狗苟偏安一隅的人类。这一隅,同样是下水道般的第八星系藏污纳垢不开化的旮旯角,似乎是智慧女神从未垂青的微末之地。

草率命名这个行星的单词属于旧地球时代的日耳曼语系,居民大多高鼻梁白皮肤,身材高大,为了在严寒中保命,惯于饮用高度数的烈酒。

“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甚至有居民购买高酒精含量的洗发水、防冻液代替酒精,甚者不加处理一饮而尽。”给陆必行报告的是一个白银九的副官,被图兰作为光杆军委的支援指派给陆必行,是曾经林静恒在白银要塞的嫡系,在七八星系对抗反乌会的那场惨烈战争中,在第八星系战场给图兰做副手,幸运地逃过一劫。然而,逝者已矣,生者还要背负着逝者的期许跌跌撞撞地活下去,背负着来自战友亡魂的千钧重任,也说不清哪个更幸运些。

 

这颗行星的名字叫摩拉星,是偏远的第八星系里一颗偏远的行星,处于人类文明的边缘地带。此时,银河城指挥基地刚摆脱了光杆司令的处境,艾玛三上第一个军工厂也正方兴未艾,逐步收复第八星系的计划里,它并不排在前列。

引得陆总长领着工程队提前急匆匆地跃迁而至的,是尚未完全与银河城基地断了联系的当地守军——幸好那些鼠目寸光的地方势力没有足够高的高的技术水平,去切断与首都星之间的通信网络。

旧日守军通过白银九留下的通讯秘钥,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摩拉星恒温系统损坏,气温持续降低,地方武装势力不顾百姓伤亡继续争夺领土,陆总长,救救我们,没有人希望内战继续下去。”从此再也没有回应过工程部发出的询问。

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

重甲里有一套成熟的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这是每一架由银河城基地派出的巨型兵刃的共同特点。反乌会留下的信息里,农业相关的技术成了临时政府内战时安身立命的的倚仗;而这个创想最初的来源,还是那个审美成谜的冷血将军。

这些事都有些不堪细想,那个一腔心血设计了农业基地的反乌会的大先知逃离第八星系时,间接引发了谁身份的暴露;重三的观赏植物换成了蕈类,又是当初谁为了谁。

好在陆必行此刻无暇细想,重甲不急着放出小机甲,工程队的当务之急是根据已有资料分析该行星的恒温系统运作方式,排查出故障部分,设计出模拟修复方案。

地面的交火如火如荼,下降的气温却每天都在夺去成百上千的生命。

通常情况下,他们应当有足够的信息和空间、时间来完善方案。可一方面,生命不等人,另一方面,修复恒温系统的行动将在地方武装的炮火之下完成,着实紧凑得很,也就更由不得他们消极怠工。

“总长,图兰将军请求与您通话。”

“接。”陆必行和煦地一点头。

图兰传呼的是重甲指挥室的自带通讯,似乎比个人终端的通讯要略疏离几分,但默认为视频通话,两人对视时都有些不同于平常的局促。

“总长,”图兰背后是匆匆来回走动的自卫军,战时特有的紧绷感在两个空间里激荡着,没有谁会略略放松一点肌肉,局促感每每在这种氛围下缓和,“本周的支援物资可以准时送到,需要的话至少足够持续供给一年,有白银九护送补给舰可确保基本无虞。”

陆必行知道她请求通讯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微一点头等待她的下文。统筹的汇报只需一纸终端上的文书,甚至由副官代为转达也并不违规,她只是暂时还没有将话酝酿出口。

“还有,陆总,您确定要亲自带领工程队去修理摩拉星的恒温系统吗?”图兰站得笔直,一点多余的小动作也没有,眼神却是犹疑的,“既然物资充足,何妨先下发物资,攻下摩拉星再修恒温系统。这样太冒失了。”她似乎还准备说下去,看着年轻总长的脸色,却又停住了口。那是一个决心已定、不容置喙的神色,她不怕这样的脸色,她怕的是陆必行,仿佛她于他心有亏欠。

“战时统筹伊丽莎白图兰,”他没停顿等她回一句“在”,平静神情里隐隐有几分风霜磨砺出的厉色,“首先,也许物资的确足够供给一年,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的物资仍然捉襟见肘,节省下来的物资可以用于下一个行星。其次,目前看来,‘工程队长’比‘总长’更接近我的身份,民心向背至关重要,如果临时政府和地方武装一样,战争优先民生靠后,民众会怎么想?”

图兰的口型像是说了句“将军”,却没出声,随后也住了口。

她想说什么?

如果将军在,是绝不会容许陆必行冒这样的风险的。连他上前线检修机甲的小事都要冷战,何况是冒着枪林弹雨混杂在不分敌我的人们中间,修复一个星球的恒温系统?那可是他巴不得放在心头含在口里的珍宝。

那将军自己呢?枪弹无情,战场上的林帅又何时不身先士卒?他惜命,也草菅人命,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他宛如一根定海神针,离开白银要塞,七大星系的军事自治权便四分五裂;灰飞烟灭于七八星系交界,第八星系沙子般勉强拢起来的结盟便崩塌四散。

这诛心的念头在陆必行心头跑了一圈,堪堪刹车。

现在的图兰,只能质疑,不能反驳。那些能反驳他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图兰沉默了,向他敬了个军礼。他抬手切断了通讯。

 

工程队里有一名工程师就来自摩拉星,加入工程队之前负责维护生态系统,这次的许多信息就是靠他补全的。

有闲工夫的时候,工程队并没有林静恒嫡系的沉闷,也没有图兰带出的轻佻,是一种自由的活泼氛围,也颇有没上没下的轻松感。当然,都是成年人,也不是身居要位的老严肃,说不轻佻,也太言过其实。

但此刻,除了传阅文件的窃窃私语,偶有探讨解决措施的争吵,硬拉着陆必行也加入战局,三言两语理出脉络再引导出结论,技术的狂热爱好者们都进入了忘我之境。陆必行很喜欢这种氛围,因为这种氛围下,他心头的那层壳就越发坚硬,百毒不侵。

整个修复计划的初稿完成后,那名工程师走到陆必行面前,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摩拉星未来所有的幸存者都将感激您。”他身段放得很低,几乎有些没混熟时的陌生感。

“这话说早了,没必要,应该的。”陆必行眼里有通红的血丝——工程部的事就足以使他忙得昼夜不分,更何况还有总长的重担。他眨眨眼,不苟言笑地点点头,嘴唇微微上翘了一下,透出一股自内而外的疲惫感,随后拍拍那工程师的肩,道,“那我们的计划就准备开始,摩拉星战后能够普查出多少人口,就在此一举了。”

如果是以前,陆必行不会是这个反应的,那个工程师有些怔怔地想。他也许会开个玩笑,笑他多此一举,太把他当外人,却从不会这么公事化地回应任何一句嫡系的话。是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的呢?

 

#

居民的掩护比他们料想中的还要积极,许多人倾尽全力、不惜与叛军以命相搏,只为保住那些来修恒温系统的工程师。总有人懂得自己若不反抗定然时日无多,而生存是当务之急。

在那名摩拉星出身的工程师的引导、陆必行个人魅力和手段齐下的穿针引线中,一张反抗的网络就此结成,并以目光可见的速度缓缓蔓延。先前被空中封锁困在摩拉星的旧日守军大多已阵亡,剩下的少数四散开在各地打游击,此时有了援军和统一的新秘钥,多多少少也有庇护他们的当地居民可以继续为工程部护航。

当地武装动用了他们具备的最高技术来对付工程师们,可第八星系的许多居民个人终端上户口信息空缺,没有基本的人口普查意识的反叛军无法利用个人终端的信息排查本地居民与外来人口。情急之下反叛军竟然采取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方式,大肆捕杀可疑人士。

人心涣散。

白银九的后勤部门也开始行动,起初是空投食品与必须的日用品,后来转为明目张胆的组织分发顺带宣传临时政府,有人来逮了就跑,有饭吃的民众护着谁不言而喻,叛军也不好对着百姓开枪——没准叛军伙食都没这么好!

尽管修恒温系统的时候躲开叛军、打晕维护人员、入侵系统十分惊险,陆必行却着实不是会为此慌张的人,再加上多试几次就成了惯犯,一伙工程部的几乎成了熟练工,装百姓都装得像模像样。

这些情况在陆必行心中如明镜,神经却越发紧绷起来。

林静恒是个没有信任功能的人,与他相反,陆必行比他更容易信任他人,也就是说,曾经的林静恒更容易错咬吕洞宾,曾经的陆必行更容易错信人。

自从他错信了一个...曾被认为天塌了也能顶住、没有攻不下的堡垒、守不住的阵地的男人,连人带心被骗成了一个空壳,从此也像那人一样,时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自知是肉体凡胎,装也要装出一副钢筋铁骨。这样,那些信任他们的人才能有安全感,才愿意紧随其后。那也只是说明...其实他自己缺乏那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第八星系毕竟不乏被捡起又被抛弃的经历,也不乏经济昙花一现又被搜刮一空、濒临崩溃的境地,流言蜚语里不乏“不安好心”的说法。

“重要的是我们有多少支持者,而不是一个一个地驳回反对者的意见,反驳不完。”陆必行听完这个反馈后淡然道,“这种舆论过后再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们此时正分散成几路各自前往藏匿的地点,陆必行这一路只有他和那副官。图兰劝谏不得只能强行要求副官跟随陆必行,临时充当保安队长,“军政一家亲”的名号让陆总长除了沉默无言以对,只好让步默许他跟着,其实图兰也没敢仔细看陆必行的脸色。

陆必行是个健谈的人,十几天下来知道了那副官是白银九少数有家室的人,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家人就住在启明星的银河城军事基地住宅区,有班车,在启明星上时回家很方便;还连带着听说了些林将军在白银要塞的光辉事迹,隔着久远的时空触碰到那人的流风遗迹,满心不知是欢喜还是伤悲。

欢喜也好伤悲也罢,总是企盼听闻的。

“一开始,大家也不是很服气,毕竟林将军起初和卫队长也疏远得很、还热衷换着花样骂人。现在的几个卫队长里,周一例行公事以外的训话,最容易被统帅盯上的就是三卫和九卫,因为卫队长实在太跳了。”那些已逾两个甲子的往事使他回忆时,有些恍如隔世般的晕眩,“其实将军很包庇我们在战场上的举止,但训练标准很严,比起之前负责白银十卫的中将,他把作息表里的训练时间增加了两小时,休整时间用餐时间各减少了半小时,刚进来的新兵被训得哭爹喊娘。

“有一次他下场模拟陪练精神力,规则很简单粗暴,就是看谁活到最后,将军想也不用想必然是最大的那个靶子。有人提议给将军点颜色看看,有谄媚的说要不要让将军一马,毕竟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人工智能也未必撑得住,到模拟战局开场大家也没统一意见,没想到统不统一完全是多此一举,将军用普通机甲的精神网一下子反向控制了三台机甲,瞬间搅乱了局。我当时也被将军扫下来了,精神网掉线是不太多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讲到这里他几乎苦涩地一笑,“至少是被将军扫下来的,掉线得不算太不甘心。”

不羁管教的白银十卫跪了一片,承认了这个空降的中将。

“在白银要塞,曾被我们承认的将领统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在训练场上他的精神力无可匹敌,在战场上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我们都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他说完,才像是反应过什么,去看陆必行时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慌乱。一瞬间他像是在总长的眼里看到了水光,再一眨眼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那只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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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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